燃烧自己 温暖别人

人物名片:

侯光炯,(1905-1996),土壤学家,中国科学院院士,历任西南农业大学(西南大学前身之一)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、名誉校长,毕生致力于创建和发展土壤学理论,开创了自然免耕理论和技术研究的先河,是我国土壤科学的开拓者和奠基人之一。他立足于广袤的祖国大地,为改变我国“三农”面貌竭尽毕生之力,提出了“土壤肥力生物热力学理论”,创建的“水田自然免耕技术”助全国多个省市农业生产增产增效,其“生态防洪”“免耕治土”等学术思想为长江流域旱涝灾害根治提供了理论支撑和技术保障,实现了人类认识自然和改造自然的质的飞跃,为发展中国土壤科学作出了开拓性的贡献,被誉为“大地之子”。

翻开一本老式相册,里面黑白的照片素雅陈旧但边角整齐,看得出是相册的主人平日里爱护有佳。粗看照片,你可能会觉得这不过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一些普通的生活场景,但对于相册的主人侯啸碚来说,这是记录了父亲侯光炯工作与生活的“时光本”,弥足珍贵。

“父亲对子女的情,对人民的情,对事业的情,对祖国的情,对党的情,就像一支蜡烛,默默地燃烧着自己,温暖着别人,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……”轻抚旧照,侯啸碚眼里满是珍贵,一词一语将父亲予自己的点滴教诲娓娓道来。

父亲的教诲:不要好逸恶劳、贪图享受

侯啸碚是家里的小女,自打她记事起,父亲已在西南农学院(西南大学前身之一)任职。20世纪50年代,那时的侯光炯已饱尝知识分子有志不能报的苦楚,感受到党对科学事业的重视、对知识分子的关怀,于是干劲倍增,恨不能使出全身力气将曾经耽误的时间追回来。“他对事业已达到痴狂的程度。”这是侯啸碚对父亲的印象,“一年中他有大半年时间不在家,不是教学就是开会,即使是短短在家的日子,他也总是那么忙碌,要么搞科研,要么写文章,一批又一批的学生、老师、院系领导常在家里研究工作,一直到深夜。”

这样的童年时光,对侯啸碚来说稀松平常。除了上学以外,她经常要做的事情就是接送父亲出差、再归家。但记忆里,父亲忙碌却从不放松对子女的教育。“父亲是一个严厉的人,他常用自己艰辛的成长经历教育我们不要好逸恶劳、贪图享受。”侯啸碚说,父亲对每一个子女都有一句“格言”作为训诫,对自己则是要求做到“万日万功”。“‘万日万功’就是父亲常说的人活在世上,每一天都要为集体、为周围的人做好事。”幼时,侯啸碚不知父亲言意,也对父亲要求每日饭前记颂“格言”顽固抵抗。

“不听不听猴儿念经!我才不每次吃饭都背呢!”

“今天你不背,我就不吃饭!”

父女僵持着,谁也不吃饭。一旁的母亲见女儿不受教,气得将碗一推,吓得侯啸碚马上站起来:“我说我说,万日万功,我一定要万日万功!”“那次,父亲温柔地安抚着我和母亲,并告诉我这句话会给我的一生带来幸福和快乐。虽然当时我不能理解,但那以后我一直谨记父亲的教诲,也从中感受到了这句话带给我的收获。”

在侯啸碚的印象里,父亲从来没有打骂过子女。有一次哥哥侯孝祖犯了错,侯光炯拿起竹尺子抽打自己的腿,并说小孩子不懂事犯错就是父母犯错,父母应该代替孩子受罚。在侯光炯的影响下,5个子女各个成才,工作出色。

父亲的“重生”:干工作就要有“三点半精神”

讲述中,侯啸碚感恩父亲的温严并存,但回忆起父亲在立志科学救国中付出的艰辛,她心里又是另一番滋味。

1971年,学校对侯光炯已没有硬性的教学安排,为将自己的科学知识直接服务于农业生产,已步人花甲之年的侯光炯决定到农村去长期蹲点搞科研,把有生之年献给农业现代化建设。期间,侯啸碚因生育身体极度虚弱盼望父亲前去探望时,侯光炯以一封书信道以愧疚:“亲爱的小翼,您的爸爸已经死了,现在您的爸爸是一位只知革命、不顾一切的爸爸,我想您在看见人家爸爸眷念她们子女的时侯,一定会掉下泪来,狠狠地骂这位死去的爸爸……”薄薄的一页纸上,写满了侯光炯决心献身农业的坚毅。流着泪读完信,侯啸碚百感交集。“那时侯我有些怨念和悲伤,但冷静下来后,我对他有了另外一种情感——他不只是我的父亲,他更是人民的儿子,他已将自己融入祖国,是我们大家的亲人。”那是第一次,侯啸碚触摸到了父亲长期以来的心绪变迁,也是从那时起,侯啸碚觉得自己真正走近了父亲,真正读懂了他的一腔热忱。

依靠科学,改良土壤,发展农业,这是侯光炯毕生所求。在四川冬水田分布地区,田块一年种一季作物,生产力极低,侯光炯日夜苦攻,决心探索冬水田的改良利用。在先后扎根简阳、宜宾农村期间,侯光炯踏勘土地、指导农技、采集土样、分析研究,仅以吃饭和睡觉的时间作为休息,常常工作到凌晨三点半钟。每当科研人员劝他早点休息时,他总是说:“我们干工作就要有这种‘三点半精神’。我在时间上的本钱不多了,一分一秒都要算着用,我要利用有限之年,为土壤科学多做点贡献。”

春华秋实,躬耕细作一方田土,土壤也默默地回报着他的辛劳。

1980年,侯光炯结合自己多年来对土壤的研究心得和各地农技人员、农民群众在实践中的有益探索,提出“土壤肥力生物热力学理论”,创建了培肥土壤、改造低产田土的新方法——水田自然免耕技术。这一技术是强化作物与土壤中水、热、气、肥的平衡状态,从而实现耕种高产量、高品质、高种龄、高产值。往后,侯光炯和农技人员踏遍四乡八村,挨家挨户地推广讲解这一技术,并悉心指导耕作。生产实践证明,这是一条保持和提高土壤肥力,实现粮食大面积高产的有效途径:大多数参与试耕的农民实现了增产,由于省工、省种、省肥,耕作效益也成倍增加,农户们眉开眼笑,敲锣打鼓地向他报喜、道谢。 自此,水田自然免耕技术像春风化雨一般传遍宜宾、遍及四川……

父亲的笃行:只有脚踩在田土上,才会觉得踏实

“土壤生万物。它忠于职守,千万年来默默地为人类奉献出粮食和其它许多财富,为人类的生存提供了最基本的条件。土壤这种没有喧闹、不求索取,但求无私奉献的精神让我钦佩,时时启发我进行这样的思考:应该怎样对待工作,对待生命。”这是侯光炯笔下对土壤的赞誉和痴迷。

在侯光炯眼里,冰冷僵硬的泥土是“有血、有肉、有脾气甚至有生命的东西”。诚然,泥土平凡朴实、博大厚重、不期回报,侯光炯也正像泥土一般奉献毕生精力,将创建和发展土壤科学理论转化为生产力,为粮食增产作出了重大贡献。1981年~1983年,水田自然免耕技术在长宁县示范推广3.4万亩,当地粮食连续获得高产。1984年,水田自然免耕技术在全川示范推广15.5万亩,深受农民欢迎。1985年,省上将其作为全川重大农业措施,当年推广55.5万亩,此后更是逐年增加,南方多个省市也先后大面积示范推广,让千千万万农民受益,产生了巨大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。

在农村进行土壤科学研究的20多年间,侯光炯几乎不分昼夜地忘我工作,恶疾悄然缠身。由于年事已高,加上眼疾逐渐加重,致使本来就高度近视的双眼几乎失明,基本生活无法自理。“父亲需要写书信时,就自己口述,由助手记录;调研时,由人搀扶着下田,看不到就靠摸,再听助手的汇报来了解土壤性质和作物长势。”在这种情况下,侯光炯还是不顾领导和子女的劝阻,依旧坚持在农村搞科研。侯啸碚回忆说,父亲只有开会或讲学才短暂离开,就连春节也是在农村和农民一起过,为数不多的团聚都是在大家的哄劝之下才勉强回到城里来。“他就是这样‘固执’的人,对农村充满了感情,他说自己只有脚踩在田土上,才会觉得踏实。”

1996年,侯光炯病情恶化,饱受折磨的他却仍坚守在工作岗位。中秋那天,侯啸碚到长宁探望,当看到父亲因胸腔积水而肿胀的身体和疲惫衰老的面容时,她崩溃大哭。“那一天我们谈了很多,我一再请求父亲到医院认真治疗,但还是没能劝服他。”在91年岁月的尾声,侯光炯还在带领科研人员拟定着下一年的研究课题,他将全部的爱、全部的精力、全部的智慧,无遗地交给了这片土地。

“我对他永远充满了爱戴和敬佩。”侯啸碚淡淡地说着。

讲述人之声:

父亲曾说,建立中国自己的农业土壤科学,需要几代人的艰辛努力,他不过是一个走在前面的探路者。在土壤科学研究上,他倾其一生,也寄希望于后人,殚精竭虑地为他们的成长、成才创造条件。在新时代的今天,我们国家有一批又一批的科学家在各自的科研领域接续奋斗,我想父亲在天若能知晓应该会很高兴、很欣慰。在致敬“四川百年百杰科学家”活动中,父亲作为120名在川工作过的科学家代表之一入选,再次将他在科技兴国的征途上努力奋进的精神重新振奋。至此,我想替父亲感谢在他研究土壤科学时给予帮助的领导和师友们,谢谢大家的关心关爱,也祝福祖国越来越好。侯啸碚